詩歌未敢忘憂國——記民進港九分會創始會員陳蘆荻
編者按:
1948年8月15日,中國民主促進會的第一個地方組織——民進港九分會在香港成立。今年是民進港九分會成立75周年。為深入開展 “凝心鑄魂強根基、團結奮進新征程”主題教育,結合“作風建設”主題年工作,民進廣東省委會開展了系列紀念活動,特設“紀念民進港九分會成立75周年”專欄,講述部分民進港九分會創始會員的故事,以回顧創始會員留下的感人故事和光榮的歷史足跡,深切緬懷民進先輩,弘揚先輩為國為民、艱苦奮斗的優良作風。敬請關注。
陳蘆荻(1912—1994),原名陳培迪,廣東南海西樵學堂鄉人。他自幼喜愛新體詩,常以“詩歌未敢忘憂國”自勵。1948年7月加入中國民主促進會,建國前后曾任民進港九分會理事、秘書長。1949年8月,陳蘆荻參加革命隊伍,任東江解放區昆侖山獨立教導營學習委員。1950年4月當選為民進中央候補理事,1979年當選為民進中央委員,曾擔任民進廣東省籌備委員會委員、副主任,民進廣東省委會副主委。直至逝世以前,他還擔任民進中央參議委員會委員,民進廣東省委會顧問及廣州詩社顧問等職。1986年3月離休前是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
陳蘆荻是著名詩人,從青年時代就開始寫詩,他與民進港九分會另外兩位會員胡明樹、柳木下同為進步詩人,當時與艾青、戴望舒、歐外鷗、黃寧嬰、陳殘云等著名詩人一道,以“反抒情派”的新詩風,給香港詩壇注入了一股“南來詩人”的清流。而陳蘆荻的詩則以革命性、斗爭性見長。出版的詩集主要有《桑野》《馳驅集》《遠訊》《旗下高歌》《田園新歌》《海南頌》《蘆荻詩選》《荻花集》等。
陳蘆荻的父親是個華僑,長期在南美秘魯經營小生意,是個愛國愛家的人,母親及兄弟三人靠僑匯過活。陳蘆荻排行第二(其弟是廣州市有名的老中醫陳培淦),他6歲入鄉塾,10歲曾把《詩經》中的一冊全背誦,深得父親喜愛。陳蘆荻12歲就離鄉到廣州大新街蘇館(較新型的私塾)就讀,初涉古典文學詩賦。1927年他入讀廣州南海中學,后轉知用、廣雅中學及中山大學附中就讀高中。他曾在學校壁報上發表一些小詩和散文,在級際國文比賽中獲得第一,而且尤其喜愛新詩。魯迅、茅盾、葉圣陶的小說,朱自清、周作人的散文,郭沫若、聞一多、徐志摩、冰心的詩以及莫泊桑的翻譯小說等都成了他喜讀的作品。在鄒韜奮主編的《生活周刊》中受到革命思想的啟蒙,在郭沫若譯的《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中,第一次獲得最基本的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知識。高中就讀期間,抗日怒潮洶涌澎湃,社會進步思潮激蕩。陳蘆荻的同學或組織抗日劇社、或組織讀書會,他本人參加了讀書小組。1930年4月間,中大附中的讀書小組曾在廣州白云山黃婆洞舉行活動,陳蘆荻與曾生、錢興、禤曼禾等合影。他第一次參加社會上的文藝活動——由歐陽山主持的作者俱樂部文藝座談會。此后,他更多地閱讀優秀文藝作品,包括前蘇聯的一些名著。
1933年夏,陳蘆荻高中畢業升入中山大學社會學系。時值“九·一八”事變、“一·二八”淞滬抗戰、“八·一三”事變、“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等相繼爆發?!耙弧ざ拧边\動期間,他所在的班首先響應,并積極參與。他踴躍參加學生組織的愛國宣傳運動。1936年1月13日,廣州學生支持抗日救國運動的示威受到反動政府的鎮壓,但學生運動的火焰并沒有熄滅,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民先)左翼文藝活動在地下黨領導下蓬勃發展。1936年10月,廣州文藝青年在舉行追悼魯迅逝世的大會上倡議成立廣州藝術工作者協會(“藝協”),陳蘆荻為“藝協”的發起人之一?!八噮f”下設詩歌、小說、戲劇、版畫、理論等組,他和溫流、黃寧嬰、陳殘云等都參加詩歌組,投身抗戰詩歌的創作行列,他們主張詩歌為抗日救亡而戰斗、而歌唱,提倡詩歌要通俗易懂,大眾化。他們以詩歌為武器,寫街頭宣傳詩,舉行詩朗誦會、詩廣播會,為抗戰募捐,并創辦《今日詩歌》。次年詩歌組組長溫流去世,陳蘆荻接任組長,繼續出版第二期,第三期改名為《中國詩壇》。從那時開始,陳蘆荻走上了詩歌創作的道路,也從此走上了中國的詩壇。(《中國詩壇》在廣州淪陷前堅持出版,并于1940年在廣西桂林和1946年解放戰爭中在香港兩度復刊)
廣州淪陷之后,1938年12月,他流亡到廣西,從南寧轉到合浦(廉州)、北海,到廣西的部隊。在北海前線各地做抗日救亡宣傳工作。投身于保衛大北海,拿起詩筆,激情成篇,引吭高歌,他以詩作號角,作戰鼓。在1993年12月16日,反映蘆荻60多年奮力筆耕的軌跡,半個多世紀心血凝成的結晶——《荻花集》出版志慶活動中,81歲高齡的他,還清楚回憶起當年他在北海騎馬朗頌詩《我高歌新生的中國》的情形:“我要高歌新中國,我們要創造世界未來……”正當他高歌民族解放陣線時,敵機從他頭上飛過,轟炸的彈片,把他剃胡子的剃刀也炸斷了。而這恰恰證明了他對祖國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在抗日救亡期間,詩人的感情達到頂點,先后寫下較長的抒情詩《中華民族解放的史詩》《我高歌著新生的中國——寄山西雷石榆》《我們要創造世界第一樂園》以及若干首短詩《送友人赴陜北》等,并裝訂成一本24開的詩集《馳驅集》。
1939年7月,政治形勢逆轉,國民黨假抗日真反共,當地的部隊不容他立足,連愛國熱情也不讓抒寫歌唱,迫使他離開合浦這抗戰前方。1939年,陳蘆荻轉到桂林,任《廣西日報》副刊《漓水》編輯、戰地記者。1944年9月,日寇進逼桂林前夕,他隨疏散的大流到了貴陽,并在《南明晚報》任副刊編輯之職。
日本投降后,一片歸帆載他返回珠江,回到故鄉的懷抱。他曾“流著感激、痛苦和愉快的淚水”,寫下《無恙啊,珠江》。但淪陷時期,他家鄉官山成了廢墟,祖居又被當地“大天二”和無賴拆毀,蔓草高過人頭,片瓦無存。而國民黨反動統治的“接收”又變成了劫收,物價飛漲,迫害民主進步人士,當時他哼過一首詩,其中有句“三秋歸客成遷客”,心情是何等悲憤。
陳蘆荻在廣州流離了一個多月,聽聞《華商報》要在港復刊,便即到香港,并在香島中學任教,與陳殘云、黃寧嬰一起復刊《中國詩壇》,與胡明樹合編《學生文叢》,并在《文匯報》《大公報》等報刊發表進步詩歌。在港期間,陳蘆荻以從事教學為掩護,參加香港文藝工作者協會、香港中國詩歌工作者協會等進步組織,積極從事愛國民主運動和進步文化工作。1946年,他參加港九各界于7月舉行追悼李公樸、聞一多的大會,并寫下《如果暴力能征服世界——痛悼聞一多先生》一詩,在當時頗具影響。
由于國民黨反動當局大肆迫害進步民主人士,香港一時集中了柳亞子等很多文化工作者,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港澳分會成立,陳蘆荻被選為候補理事。1945年12月至1949年8月,陳蘆荻在港積極參加民主運動,職業是從事教學,實際上是從事民主運動和文化工作。1948年6月,他任民盟港九分會宣傳委員,12月任民盟廣東省委委員。同年8月15日,民進港九分會正式成立。他由司馬文森等介紹入民進(據家屬反映,他是原擬申請加入共產黨,但介紹人建議他加入民主黨派更能發揮作用)。港九分會成立后,在港的馬敘倫、王紹鏊、許廣平等參加分會活動,陳蘆荻與徐伯昕、陳秋安、胡明樹、謝加因等經常參加聚會,陳蘆荻在民進港九分會任理事兼負責秘書工作,分會的很多函件都是由他親自擬文送達民進北京總會。在此期間,在港的文化界人士每月都有敘會,有時在黃寧嬰或陳蘆荻家里舉行,邵荃麟、黃藥眠等都去參加。那時,他生活雖然艱苦,但對新中國即將誕生充滿希望。1949年4月在大軍渡江前夕,他寫下一些歌頌解放戰爭的長詩《百萬雄師下江南》以及一些反蔣的歌詞,在《大公報》、《文匯報》發表,后輯成詩集《旗下高歌》。
1948年秋,人民解放戰爭進入奪取全國勝利決定性階段,1949年4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發布《向全國進軍》命令,渡江戰役開始,各地愛國民主運動受到國民黨反動派瘋狂的鎮壓,在這段腥風血雨的日子里,陳蘆荻等分會同志在總會的領導下,密切與中共聯系,配合在港各民主進步力量,開展反蔣愛國斗爭。他們在配合華南解放運動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在港的各民主黨派人士不少北上參加新政協會議,還有一些不顧香港當局嚴密監視繼續從事地下活動。而陳蘆荻在1949年9月,由中共地下黨員、香港《華商報》副刊編輯林林介紹與梁純夫、謝加因、胡明樹等轉入廣東東江解放區,參加昆侖山獨立教導營學習,準備廣州解放時協助接管城市工作。10月5日教導營開始從駐地行軍前往接管廣州。
途中廣州于10月14日解放,他們從惠陽改乘輪船日夜兼程隨軍入城。陳蘆荻在廣州軍管會文藝處任群眾文藝編導組組長,歐陽山任處長。同年底,他又先后擔任廣州華南文聯籌備會委員、文學部副部長,主編《文藝快報》。1950年初,民進華南分會遷至廣州。4月間,民進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京舉行,陳秋安等四位同志代表分會出席了大會。陳蘆荻當選民進第三屆中央候補理事。6月間,根據會議關于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及大城市適當發展的決議精神,經民進中央同意,華南分會改為廣州市分會,并于同年8月17日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統戰部的積極支持和幫助下,成立了民進廣州市分會籌備委員會,陳秋安任主任委員,陳蘆荻擔任籌委會委員。他們積極搞好組織建設,學習政協制定的《共同綱領》,發動會員積極參加鎮反、土改和支援抗美援朝運動,帶領廣大會員從愛國主義走向社會主義,為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發揮積極作用。
建國初期至90年代初這40多年間,詩人都是從事文化教育工作。他自1953年6月至1990年連任中國作家協會廣州分會理事。60年代初暨南大學成立和]978年暨南大學復校,他均在中文系任教,主要講授中國古代文學、現代詩歌等課程。1978年編寫的《中國歷代詩歌名篇選》(唐五代部分),先后由暨南大學和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陳蘆荻還先后當選為第一屆、第二屆廣州市人大代表,第二屆廣東省人大代表,曾任廣州對外文協理事。1977年任第四屆廣東省政協常委,后任第五、第六屆廣東省政協委員,省政協聯誼會理事。
1957年“反右”運動,他講了幾句真心話,差一點被打成右派,多虧陶鑄在報上說蘆荻是個革命詩人。運動結束后,他雖然沒有被劃為右派,但遺留的一些歷史問題,一直等到粉碎“四人幫”后才得到糾正。在《蘆荻詩選》自序中,詩人含混地寫了這樣一段:“當大地沉默的時候,我亦沉默了,大約有二十年,我這一支小小的蘆笛,沒有吹出清晰嘹亮的笛聲……如前人所說,‘國家不幸,詩家不幸’,從民族的災劫、國家災難中,我和許多人一樣,學會思考……”粉碎“四人幫”以后,陳蘆荻在比較能反映自己思想和時代思想、具有一定深度的詩《崖海吟》中寫道——
海,在思想,
思想深不見底,
海,在思想,
思想廣闊無際。
我們觀海,
意溢于海;
我們觀海,
思想的閘門廓然打開。
黎明,從海面奔來,
思想,從浪里涌來;
海,大喊,大叫,
生命啊,醒來,醒來!
這是他從枷鎖中解脫出來的一種自我覺醒,是埋了20多年才吐出的真話。
1979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得到恢復和發展,民進中央召開了第四次代表大會,明確了民進的性質,制定了新時期的工作方針任務。1980年,陳蘆荻任民進七屆廣州市委會副主委,并于次年5月積極參加民進省委籌備工作,任籌委會副主任。1982年12月16日,民進第一屆廣東省委會成立,陳蘆荻當選為副主任委員。1983年11月中旬,民進中央召開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陳蘆荻與廣東的26位同志一道赴京出席了會議,參與修改會章、決定全面開創民進工作新局面的方針任務。會上,他被選為第七屆中央委員。1984年8月30日,為祝賀中國體育健兒在第二十五屆奧運會上取得的輝煌成績,由陳蘆荻配詩的民進書畫家15幅書畫作品送給獲得金牌的健兒;1986年初,陳蘆荻還擔任省民進主辦的東方詩書畫研究會會長;1986年1月初,他應邀參加澳門東亞大學中文學會主辦的澳門文學座談會,并作了“澳門的新詩”專題講座。
作為省政協委員,陳蘆荻積極關心國家大事,在重大問題上獻言。1983年,他向四屆省政協五次會議提交《請重視、珍惜和愛護中年知識分子,進一步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更好地為社會主義祖國的現代化貢獻力量》等提案。在五屆一次會議上,他又與郭翹然等提交了《關于請求廣州市人民政府劃撥地皮,給省級民主黨派建辦公大樓》的提案,他還提交《請抓緊和加強青年教師的培養工作,以適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局面的需要》等提案,充分表達了一個憂國、憂民的老知識分子的心情和積極履行政協委員職責,參與國家大政方針決策的赤子之心。
晚年,陳蘆荻旅居澳洲布里斯班,但對故國、故園、故人仍充滿深情厚誼,寫下了不少具有濃郁的鄉情、友情的詩篇和信札。廣州詩社及民進的書畫界不少人士,還與陳蘆荻保持密切的聯系,有的還就詩畫以及個人工作問題等向他討教。他在萬里之遙的澳洲,還時時鴻雁往來,寄托相思之情。
1992年7月17日,民進廣東省“三大”’召開前夕,陳蘆荻在澳洲來函:“國炎同志并請轉金培暨省委諸同志:藉悉我會中央決定省級民主黨派提前召開代表大會進行換屆,欣喜無限!……未能成行與諸公聚首一堂,暢聆教益,為憾為歉!我會在當前改革新形勢下召開大會,團結廣大會員,為促進會務適應開放改革事業之發展,進行換屆,謹翹祝大會順利、圓滿成功……”函件充分表達了一個有44年會齡的老同志對組織的關心和寄予的希望。
1993年12月16日,在詩人81歲高齡的日子里,《荻花集》出版志慶,敘情雅集在廣州舉行。中共廣州市委副書記鄔夢兆、廣州市人大主任黃偉寧、老同志歐初,民進廣東省委會副主委林國炎、民進廣州市委會副主委盧有光等出席致賀。文學藝術界著名人士賴少其、陳殘云、韋丘、樓棲、姚錫娟等近200人參加了活動。與會人士紛紛贊揚他在詩詞方面的藝術造詣、文學成就和愛國、愛鄉的情懷。
來源:根據《詩歌未敢忘憂國》等資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