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吃年夜飯
今年春節,我攜妻兒回湖南老家過年。我打1998 年南下,迄今已是二十六年。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我回湖南過年極少。如果不是父親八十開外,也許我與家人又將選擇出國旅游,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曬著暖暖的太陽。此番返鄉,純粹陪父親過年。父親老了,需要陪伴,兒孫回家,父親高興,勝過任何花言巧語。
“過年”是中華民族的特有習俗,與我們很遠,又很近。在我的記憶中,仍是小時候過年最有滋有味。
我的老家位于湖南省邵陽市隆回縣,一個名叫鐵礦的村莊,歸屬湘西南,地處雪峰山脈。童年時,每逢過年,父親會去集市買魚買肉,加上自家養的雞鴨,打些豆腐,熏些臘肉,烤著熊熊的柴火,感覺過年真好。
大年初一,父母領著我們兄妹四人去外婆家拜年。外婆家位于梅子口(又名梅子沖),離我家直線距離約兩公里??赡悄甏?,每逢春節,漫山遍野,銀妝素裹,頗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氣勢。
母親是外婆的大女兒,父親是大姑爺,他們在外公外婆、舅舅舅媽、表兄表妹心目中,分量特別重。父親領著我們分別去給四個爺爺及十幾個舅舅家拜年,單是炮竹就得準備一籮筐。
就我而言,最開心的不是拜年有糖果吃,而是幫外婆接客人。外公四兄弟,大爺爺有兩兒兩女,二爺爺有五兒一女,排行老三的外公有四兒四女,四爺爺有兩兒兩女,他們的兒女當時大多已結婚,出嫁的姨媽回娘家拜年,快到梅子沖時,放幾個炮竹,示意家中派人去接。我們三兄弟在同輩中算大孩子,大人要準備飯菜,便由我們去接客了。
與其說是接客,倒不如說是接炮竹。等拜年結束,大哥牽頭,二哥領隊,我和其他小一點的孩子就去找草垛,找臉盆,找牛糞,找雪堆,找泥巴,然后將炮竹插入草垛、臉盆、牛糞、雪堆、泥巴中,點燃引線,使勁跑,到遠的地方看炮竹把草垛炸個洞,把臉盆沖上天,把牛糞炸得稀巴爛,把雪堆炸個孔,把泥巴炸得滿天飛,我們就特別高興。那時炮竹安全系數不高,大人不讓我們放??梢荒暌挥龅臋C會,我們怎么會放過?
過年期間,往往是幾家人輪流請客吃飯。每家每戶那么多子女,得擺多少桌呢?那時我只知道大堂擺不下了擺里屋,里屋擺不下了擺廚房,有些還得擺到鄰家去。大家從早上吃到中午,從中午吃到晚上,飯冷了再熱,酒冷了再煮,菜沒了再做……總之,吃一餐飯,沒三五個小時結束不了,有時能吃一整天。
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人拉扯八個孩子長大。春節請客吃飯,外婆至少要殺一頭豬,打上百斤豆腐,否則,十幾桌人吃飯,菜哪里夠??!
九歲那年,母親去世了。二哥懂事早,他領著我與妹妹去外婆家拜年。我們空手去,舅舅舅媽說“情意重千斤”。后來二哥結婚了,每年都準備煙花禮品,帶我與妹妹還有小侄子去拜年。
在我的記憶中,年夜飯都是天亮之前吃。公雞尚未打鳴,父親便做好年夜飯,叫我們兄妹起床吃飯。在老家農村,如果哪家沒有吃完年夜飯,便去敲別人家的門,不管是好友還是貴客,主人家肯定不會有好臉色看。
不怕大家笑話,二十歲前,我一直以為全國各地都是深更半夜吃年夜飯。直到1999年春節,我第一次在外地過年,才發現廣東的年夜飯不分白天黑夜,只是比平常豐盛一些而已。我還奇怪,廣東的年夜飯為什么不要半夜起床吃呢?
從打工到創業,從流浪到定居,我最終在東莞安家。年齡越大,越覺得父親不容易。于是,在這個春節,我與家人千里迢迢回湖南隆回過年了。父親看到我們回來過年,喜上眉梢,感覺四世同堂、兒孫滿堂真好。
歲月催人老,許多美好的記憶已經忘卻,唯有記憶中的年,仍是那么清晰,那么可人。
來源:《中國新聞》2024年2月20日A08版
作者:羅建云,民進全國新聞宣傳特約通訊員,民進廣東省委會文化出版傳委會委員